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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誰是結局誰是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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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飛卿道:“如今應當還在關雎的隱心谷中吧。”

當日他與段須眉、梅萊禾與梅一諾從馮城一路駕馬車趕回關雎,隨後遭遇關雎被圍殺之事,再之後他與段須眉奔波萬裏,再來不及關照那匹這些年來他始終疼愛有加的愛駒。

他如此一說,十二生肖之中立時有一人行出來朗聲道:“沒錯,那匹大黑馬如今正在咱們谷中好好兒的。”

衛飛卿認出這人正是當日隱心谷中受傷修養的司徒跋,他既如此說道,想來也是他照顧了小白,便含笑朝他施了一禮。

司徒跋笑嘻嘻擺了擺手。

賀修筠緊接著便問出她很多年前就想問的問題:“當年你為何要養著小白?我以為……當年我以為你為了寬我的心,讓我順勢好將自己對你的愧疚心推出去,以為你會處置了小白。”

結果衛飛卿卻將小白養了起來,讓她忍不住一再困惑她在衛飛卿心裏到底有沒有她自己所以為的那樣重要。

衛飛卿有些無奈笑了笑:“傻孩子,小白同樣是受害者啊。當年我為了保住自己,不得不三番幾次的害你,連小白身為一匹馬也不能幸免。我養著它,正如我這些年盡己所能的疼惜你啊。”

賀修筠呆呆看著他,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飛卿……哥哥……你真是無論對誰也溫柔體貼……”讓她沈溺其中,也讓她痛恨那份體貼永遠不是獨屬她一個人。

場中卻不知誰呸地一聲:“溫柔體貼?也不怕閃了舌頭!”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發話的乃是南宮世家中正被同門之人刀架在脖子上的一名弟子,不由紛紛覺得……他說這話倒也有理,在一個被同門背叛之人跟前誇那暗中指使他同門的罪魁禍首溫柔體貼,這確實有失厚道。

衛飛卿顯然也這樣認為,聞言半分不怒,只十分好風度又似帶著十二分的歉然朝那人欠了欠身。

衛雪卿見此不由搖了搖頭,暗想無論這人做過又或者正在做一些什麽,誇他一句溫柔體貼當真是絕不為過,口中問道:“你適才說我娘……說關成碧生死要問過你,究竟何意?”

他其實內心已隱隱猜到了,卻終歸要親口向衛飛卿確認以後才能安心。

果然便聽衛飛卿笑道:“自是關成碧此刻正在我的手中的意思。”

衛盡傾聞言不由一陣狂笑:“我的兒子可不該只有這點信口胡謅的本事!”

“關成碧此刻就在零祠長生殿舊址之中。”一句話成功使得衛盡傾變了顏色,衛飛卿這才笑道,“當日我將關成碧與煜華關在建州城中,其時我早在她二人身上下了追蹤的秘法,天涯海角,只要她二人不死,只要我想,又何愁找不到人?”

衛雪卿徹底安下心的同時心下忽的又是一動:“你那時就在她二人身上動手腳……你早知你不會回頭找她們,早知她們會被我救出?”

衛飛卿含笑道:“自然。”

衛雪卿盯著他眼睛:“你也一早知道……你自己身上中了朝聞道與繞青絲這兩種劇毒?”

衛飛卿柔聲道:“若不是我自願,她們又哪來的本領能在我的身上下毒呢?”

衛雪卿道:“那九重天宮?”

“當然也在我算計之中。”衛飛卿柔聲道,“以我爹對我還有對賀蘭雪的愧疚與疼愛,他怎麽能讓我就此死掉?他那時焦頭爛額,又生怕我妹妹當真犯下甚大錯,危害到她自己的性命,必定不敢以折損自己修為的方式救我的命,唯一的選擇,便唯有將我送往九重天宮了。”

衛雪卿忽然覺得心裏有些發冷。

他這一路走來,與賀修筠何嘗不是機關算盡,步步為營,但與眼前這人相比呢?這人把自己放在棋局的最中央,既是弈手,更是當中勝負手,以安危拼,以生死拼,因了這不要命的拼法,沒有任何人懷疑他,任何人都為他牽著一顆心,他如行差踏錯半分便要走上絕路,這個人……厲害的又何止是他的手段而已?

衛雪卿道:“你煞費苦心以那樣的姿態出現在九重天宮,就為了如今這一身武功?”

若說在賀修筠與賀蘭雪之前無論天心訣還是立地成魔都是武林之中最為神秘最為強大的內功,在這兩人之後,衛飛卿如何從半個月前與段須眉謝殷等高手過招根本無還擊之力到今日輕輕松松就能結果了丁情,這其中內情他們甚至不必細想也能明白。

“我娘親自幼修煉天心訣,她的內力精純無比,將她一半的功力提煉出來轉而修煉立地成魔,自然也是事半功倍,比阿筠數日前那淒慘的處境好上一百倍,但——”說到此衛飛卿忽地話鋒一轉,“這也只是我其中一半的目的罷了。”

衛雪卿不由一怔。

反倒賀蘭雪聯想衛飛卿在山上種種,將其中每一處細節都拿出來細想,漸漸白了一張臉。

衛飛卿眼觀六路,見狀笑道:“看來我的另一半目的,娘親你已想到了。”他說完又蹲下了身,斬夜刀不知何時覆又握在他的手中,隨他蹲下的動作刀尖落在衛盡傾臉上,正好在他眼角、也正好是衛飛卿面上痕跡最重的那處一模一樣的位置戳出一個血洞,他目光微微含笑盯著那血洞,盯著衛盡傾與賀蘭雪一般發白的臉色,“你今日敗給我,其實你應當心服口服,因為你渴求多年的一朝生變的機會,原本就是我賜給你。你所做的一切,又有哪一樣不是在我預料之中?”

一刻鐘以前,衛盡傾以為一生之中最大的羞辱是被那群乞丐一樣的東西像只狗一樣的拖回這個地方而無反抗之力,此刻他卻明白到,那是因為當時的還尚未聽到這句話。他咬著牙,從牙縫裏逼出幾字道:“你!胡!說!”

“我生平所做之事,件件出自殫精竭慮巧思布局,從不敢輕易做任一決定,也從不妄言一句胡話。”衛飛卿提著斬夜刀一刀刀溫柔又秀氣的割在他臉上,將那張原本俊美至極的臉面割出可怖的深可見骨的血痕,“我早知段兄的身世,早知梅師傅的身份,早知段兄會與我一般被帶往九重天宮,更知段兄了然昔年一段舊怨後,必定是要闖一闖宮的。當初我與段兄深入大明山底的天宮舊址得以讓段兄窺得天宮九座護山大陣全貌,其後我便一直教段兄那些陣法的破解之法,是以我早知憑段兄一人之力將天宮鬧個人仰馬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況且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替他留了梅師傅與萬師傅這兩個強大的後手。當日在紫霄殿與你對弈,你以為我是為了救段兄,生怕他不是你的敵手麽?不,我是為了救你而已,生怕你在段兄刀下有任何損傷,以你膽小如鼠的個性,但凡傷了一星半點,又如何能得意忘形原形畢露,走上這條我們兄妹幾人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為你鋪好的一夕登頂的大道?”

他每說一個字,衛盡傾面上的血痕便多出一條,那張臉便愈可怖一分。

他每說一個字,參與從東方家一案直到今日事中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更沈一分,渾然不能明白這個人怎能將所有的一切算計到如此精細的地步。

他每說一個字,衛雪卿便忍不住要從頭回想一遍衛飛卿在他眼皮子底下所經歷的一切。

如果當日在東方家,他披著賀修筠的身份就那樣被段須眉一刀宰了呢?

如果當日在大明山,他一不小心被他放在他懷中的火藥炸得血肉橫飛又或者被地牢中的暗器萬箭穿心呢?

如果當日在登樓,他從光明塔一躍而下雙毒發作,那一絲內息未能護住心脈當場就橫死呢?

想到光明塔那一躍,衛雪卿頓了頓,忽然轉頭看向段須眉。

段須眉面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目中一毫清明也沒有,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衛飛卿,其中盡是懵懂與茫然。

衛雪卿認識段須眉以來,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態。

他仿佛一夕又從那個刀可斬天下的殺神變回了武功全失匍匐在地任人宰割的對象。

……甚有可能比那還要更惶恐。

就在衛雪卿認為他絕沒有勇氣問出任何一個字的時候,卻偏生聽他一字字問道:“我被謝殷重創將死,你從光明塔一躍而下,那也是你算計好的?”

……

衛飛卿看著他。

實則雖說他關註著這場中的每一處,每個人,但其實他最關註的始終是段須眉。就算他蹲在地上拿刀在衛盡傾臉上亂戳之時,他也在透過刀光不動聲色看著段須眉。他想到他可能會因為他這番話生出許多反應,想到他可能會質問他的欺瞞與利用,唯獨沒想到……他竟問了與一切全然無關的這個問題。

半晌他在心裏苦笑一聲想,是以這才是段須眉啊,他永遠也猜不透懂不了的段須眉。

永遠都……亂他心神的段須眉。

段須眉看著他。

他目光似在看著自己,但其中分明又在想些別的東西,其實他的註意力根本沒有放在他目光所及的自己身上,他似乎也並沒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

他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冷得幾乎要被全然凍成冰之時,卻忽聽他極輕極快地說道:“……不是。”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立時擡眼瞧他。

他並沒有要再說一遍的意思。

但段須眉只瞧這一眼,便明白自己並未聽錯。

他一時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想法,說不上安慰,更說不上高興,就只是……那心跳之處終究也還未來得及結冰。

衛飛卿也正在想。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回答這一聲“不是”,哪怕事實也確實不是。

因為他自己也不明白當日為何他會那樣做,那樣的、不假思索。

明明他知道自己身中雙毒。

明明他已經為自己安排好了劇毒發作的方式。

明明他在跳的那一瞬間就明了自己根本沒有把握能夠保住自己的命可他就是……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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